馬書才:多維度理解伊斯蘭-伊斯蘭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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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書才:多維度理解伊斯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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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洞察伊斯蘭》一書是村田幸子教授和其丈夫柴提克先生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講義,也是西方社會研究伊斯蘭方面的名著,曾經受到賽義德·侯賽因·納賽爾先生和著名的美國伊瑪目哈姆宰·優素福的推薦,是西方社會以非穆斯林身份介紹伊斯蘭的比較客觀、公正的作品。書中不僅糾正了西方社會對伊斯蘭的一些偏見和誤解,同時二位作者也嘗試站在傳統伊斯蘭的視角解讀伊斯蘭,力圖以伊斯蘭自身所蘊含的豐富智慧和強大的適應性和更新系統來回應它目前所面臨的種種困境……】

 多維度理解伊斯蘭

  ——《洞察伊斯蘭》代序

為了校對,這本書我已經認真地讀了兩遍。基本上明白了作者寫書的意圖和本書的整體構架。作者的意圖很明確,希望站在傳統伊斯蘭智識的視角,以傳統伊斯蘭的解釋學手法,解讀伊斯蘭,以便西方的非穆斯林能夠擺脫現代政治視角和諸多先入為主的偏見來正確看待伊斯蘭,同時也希望穆斯林學術界自身能夠從傳統智識系統中汲取智慧和能量來回應目前所面臨的困境。村田幸子和她的丈夫柴提克先生同他們的老師納賽爾教授一樣,認為當前伊斯蘭世界的原教旨主義和現代主義都是由西方現代性激起的回應和反彈,其自身都攜帶了現代性的缺點和弊端,不足以應對現代性的挑戰,更不要說超越現代性,為人類另闢蹊徑了。在他們師徒看來,伊斯蘭傳統的智識遺產,特別是蘇菲系統所擁有的智識遺產才是現代性的剋星或者補救之道。

本書從著名的加百列聖訓出發,來詳細談論伊斯蘭整體構架中的四個維度——伊斯蘭、伊瑪尼、伊哈薩尼以及伊斯蘭的歷史觀和末世論。

伊斯蘭顯然是這個完美的宗教的最外層,它包括了念、禮、齋、課、朝等宗教功修和教法層面所責成的各項義務和禁戒。在伊斯蘭歷史上,大部分穆斯林學者(福格哈伍,即教法學家)圍繞著這些教條和制度層面的東西,皓首窮經,為伊斯蘭世界的普羅大眾提供行為的規範和生活的指南,為社會提供神聖的秩序和帷幕。在這個維度中,伊斯蘭世界的芸芸眾生,從衣食住行到婚喪嫁娶,從商業貿易到戰爭與和平,從個人修行到社會公益,從修身齊家到治理城邦和國家,找到了一種神聖的依託和範式。從古至今,這個體系和大廈為無數生命提供慰藉和庇護。一個穆斯林的嬰兒,從出生到成丁,從結婚到死亡,無論是取得輝煌的人生成就,還是遭受挫折,甚而墮落失足,無論是生老病死或者是處理社會人際關係,伊斯蘭這個維度都為他們預備了各種規範、禮儀、尺度、指導和戒律。

在伊瑪尼(信仰)的維度,這個宗教為人類的理性和思想提供給養和能量,為信仰者構建完美的宇宙觀和人生觀,為他們所看到的世界和各種現象以及自身的命運提供充分的解釋,為他們呈現終極實在的屬性和作用,提供精神上終極的歸宿,並在此基礎上產生終極價值和判斷。在這個維度和領域中,其核心是“陶希德”(認主獨一),即認識絕對和相對的區分,認識造物主和人類以及世界萬物的關係,確立人在宇宙間的地位和各種存在的恰如其分的位置。作者村田幸子和柴提克先生,為了強調“陶希德”的重要性,甚至不顧可能引起的讀者的繁冗感而不厭其煩地使其貫穿全書。作者從蘇菲的認識論的角度出發,不斷強調“陶希德”的兩個維度——Tanzih(坦濟海)與Tashibih(太士比海)之間的張力與矛盾統一以及它們在認識論和方法論領域的作用。Tanzih(坦濟海)是對安拉的絕對超越性的表述,他是獨一的、是完美的、是具有至高無上的絕對的權威的,是超絕於人類的任何描述和稱謂的,任何物不似像他,也不能與他相匹敵;Tashibih(太士比海)則是表述安拉的臨近、仁慈、憐憫、慷慨、智慧、至善、至愛、至美等屬性以及造物主的主體性和代治者之間的關係。儘管代治者的任何屬性與造物主的屬性之間都有著天壤之別、絕對差異,但同時這些屬性的名又是伴隨著人類的魯哈(靈魂)直接被“吹”入人類的精神世界的,因之人是安拉的完美屬性在現實世界的最完美的彰顯,他是安拉在現實世界最神奇的跡象,也因此他能夠成為安拉在大地上的代治者(哈裡發)。作者試圖平衡人們對Tanzih(坦濟海)與Tashibih(太士比海)的認識,絕對的Tanzih(坦濟海)視角導致人類與安拉之間關係的疏離和遙遠,導致伊斯蘭成為枯燥、教條,甚至理性主義、制度主義和人為主義的宗教,人把自己的認識和概念強加在安拉的屬性上;而過分的Tashibih(太士比海)視角則導致泛神論的產生,進而產生shirk(以物配主)。二者之間需要協調,安拉是絕對超越的,不可想像的,但不至於超越得虛無縹緲或者像一個空洞的概念一樣;安拉是臨近僕人的,並與人類有著同名不同質的一些屬性,但這種臨近是為心靈接近安拉準備的,而不是為人類有限的理性和低級的感官準備的。這是伊斯蘭傳統教義學中比較深奧的問題,作為一般讀者,知曉作者的初衷即可,不易深究或者因此而陷入歷史學派的矛盾之中。另則,作者對此一教義學問題的過於蘇菲化的視角僅僅代表他們本人的觀點,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或者必須接受的。

信仰需要認知、辨析和維護,在伊瑪尼的維度的探索中,自古至今,激發了伊斯蘭理性系統的繁榮,造就了許多教義學家和伊斯蘭哲學家。同時,《古蘭經》有750餘節經文鼓勵人類在天地間進行理性探索和思考,成為穆斯林世界理智學科的動力和根源。這一傳承必須繼承和發揚光大,它是極度字面化解經和過度沉湎于蘇菲神秘主義的剋星和補救。但同時,正如二位作者在他們的書中所忠告的,效仿和追隨西方的唯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並不能解決伊斯蘭世界的落後和面臨的各種問題,更不能解決人類因為理性主義氾濫而日益面臨的各種環境和道德危機。

根據加百列聖訓,伊斯蘭的第三個維度是“伊哈薩尼”,它的本意是“至善至美”的意思,它代表著人類深層的意念、動機和意向的維度。作者在闡釋“伊哈薩尼”這個詞的涵義時,展示了他們的伊斯蘭解釋學功底,大量引證經訓,向讀者全面揭示“伊哈薩尼”所包含的豐富內涵。其中它包含有:taqwa(泰格瓦,即敬畏)、ikhlas(伊赫倆蘇,即純潔地認主、拜主獨一,心無旁騖)、hubb(胡蔔布,即愛)salih(撒利哈,即清廉、善)、adab(阿達布,禮、教養)等等豐富的情感、意境與美德。這些詞,在虔誠的信士看來,都有著無比的神聖與吉慶。

更廣義上講,“伊哈薩尼”代表了信教者整個精神層面的狀態和在其中的探索與遨遊。伊斯蘭教門中的蘇菲學派便是在這個維度中卓有建樹的代表。毫無疑問,蘇菲修行者重視人類精神內在的狀態和它與安拉之間的聯繫勝於其它學派,它重視直覺的精神體驗和揭示(開悟)超過對教法和理性層面的關注。很多蘇菲大師,終其一生,用自己的知識、修為、美德和體驗為自己和追隨者建構今世的真境花園。伊斯蘭在藝術和美學方面的成就也多半和這個學派有密切關係。如果問我“蘇菲”是什麼?根據本人的閱讀經驗,“蘇菲”就是追求“拜主猶如見主”的忘我忘物狀態,蘇菲就是淨化自我、克己復禮、追逐聖潔、美和智慧,蘇菲就是美德、愛、情操與涵養的澡冶與提升。但是很多假蘇菲為人類製造了許多迷信和雲山霧罩的東西。

伊斯蘭的三個維度分別對應著人類的身體、理性和性靈,它全方位滿足和平衡著人類的各種需求——包括至深層的靈魂的需求。這三個維度不是相互抵觸和排斥的,而是一個完美的大廈的相輔相成的三面根基,它們不僅是互補的,而且是相互牽制的,以避免在任何一個單獨的維度走向極端。伊斯蘭是如此完美和中正的一個宗教!但是人卻是不完美的,也很少有人能保持很好的平衡。安拉造化的人都有著不同的天性和傾向,有的人喜歡循規蹈矩,嚴格奉行外在的儀式和法制,從中感受“遜乃”(聖行)的千古不朽的魅力;有的人喜歡理性的探索和認知,忠誠于邏輯的思維和推論,熱衷於教義學和哲學等學科;有的人喜歡沉浸於精神的世界,鉤沉頓悟,參悟造化的奧妙,並在無邊的精神海洋中遨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稟賦和愛好,因此伊斯蘭世界也呈現出百花爭豔的多元化特徵。個人的天性傾向不會對整個“穩麥”➀構成任何危險性或者顛覆性的影響,但是一旦某些伊斯蘭學者執迷于伊斯蘭的一個維度,形成平面化思維,而嚴厲排他,並形成教派,自立山頭,它將製造伊斯蘭的內部的分裂和內耗。這種分裂和內耗自古至今都存在著(在伊斯蘭之外的其它宗教和文明中也以不同的形式存在著,比如儒教的道學政之間的內耗,尤其當一種宗教或者文明在政治、文化上處於弱勢時期,內耗愈加劇烈),理性主義打壓聖訓派➁,教條主義禁錮理性的思考,並衝擊和摧毀蘇菲學派,而某些極端的蘇菲在某些地區發展成愚弄人民心智的工具等等,歷史教訓必須汲取。偉大如伊瑪目安薩里(1058年—1111年)者,早在900年前已意識到這三個維度間的內耗造成的極端與混亂,並傾畢生心血,致力於融會貫通這三者,而淺薄的後學卻不去汲取前人的智慧,甚至加以蔑視。

平面化的思維方式,當其形成教派和某種政治體制時,勢必產生強烈的排他性,會對伊斯蘭內部的多元化體系和對外的柔韌性、包容性智慧造成解構和顛覆。它是對加百列聖訓所訓喻的立體式、多維度的伊斯蘭完美體系的疏忽和背棄。作為普通穆斯林信教群眾,可以根據自己的天性所近,選擇自己通往安拉和永恆幸福道路的修行方式(比如遵循沙利亞或者蘇菲行知),但是作為伊斯蘭的學者和領頭人,如果陷於僵化的平面化思維,嚴厲攻訐和詆毀異己思想,只能意味著智慧的嚴重匱乏和思想的極度狹隘,只能給穆斯林大眾帶來災難性結局。

從上個世紀到現在,伊斯蘭世界的內憂外患不僅沒有消解,而且在不斷加劇。這說明對抗雙方的力量懸殊越來越大,強大而霸權的西方世界壟斷著高科技手段和世界的喉舌,竭盡一切智慧操控著既有的世界秩序和遊戲規則,對它的假想敵施行各種人為的策劃、設計、策反和消聲,不給伊斯蘭文明自身創制、解脫和建構新的凝聚在一起的精神共同體的任何機會,分而治之才是它們的王道和霸道。然而與伊斯蘭世界對應的西方也並非強大到可以宰治一切的程度,而且它自身也在經歷文明的巔峰之後的衰敗。伊斯蘭世界的災難和困窘更多地來源於自身的分裂和內耗,來自對知識的輕視和許多浮躁而淺表化的智識判斷和理解力。這種浮躁而淺表化的智識判斷和理解力,在絕望中,不僅不停地樹立外部的敵人,而且對內採取拋棄和徹底否決一千多年來伊斯蘭世界所積澱的傳統智慧的方法,對經訓任意做出字面化、淺表化的帶有現代政治和化約性(其實質就是自身的弱智化和反智性)的解讀。這種隨意性和反智性,撕裂著伊斯蘭文明,製造著極端和混亂。

面對當前的局勢,穆斯林中的智識階層應該崛起,應該開出合適的藥方,並與穆斯林社會精英一道去實踐。甚至連《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的作者薩繆爾·亨廷頓也曾提到,伊斯蘭世界的這種教條化、化約性思想退潮之時,也是它重新整合、崛起之時。本世紀穆斯林除了面臨許多挑戰外,也會遇到很多機遇,機遇與挑戰同在。

村田幸子教授和柴提克先生追隨他們的導師納賽爾先生多年,學習和研究伊斯蘭,遊弋于伊斯蘭傳統智識的海洋中,他的《洞察伊斯蘭》無疑算是一種嘗試,嘗試站在伊斯蘭自身的視角為沉疾開藥方。也許作為穆斯林,他們的一些觀點我們並不贊同,但是,至少這二位文明外部的觀察者和忠告者的藥方值得參考,他們對許多伊斯蘭基本概念以傳統解釋學的方法所進行的詳盡解釋值得讚賞,他們所選取的可靠的經訓依據更值得高度重視。

譯者陳天堂,留學巴基斯坦國際伊斯蘭大學十數年,目前正在巴伊大攻讀宗教學和語言學博士學位,他勤奮于求學,耐得住寂寞,除了孜孜不倦於功課外,酷愛筆譯工作,特別喜愛翻譯宗教學領域的著作(這當然是難啃的骨頭),先後與老師、同學合譯了《穆斯林與世界宗教圖景》、《宗教史研究導論》、《宗教比較與對話文集》。2010年他譯完了納賽爾教授的貝魯特大學演講集《伊斯蘭的理想與現實》,緊接著次年又翻譯完了柴提克夫婦的《洞察伊斯蘭》這本400餘頁的巨著,這幾年又陸續翻譯了另外一些作品,可謂比較勤奮和多產的譯者,但因多方面原因,都未出版。本書幾易其稿,屢做校訂,是他幾年來心血之結晶。儘管如此,譯者因為正處於學習和深造階段,文筆和對譯文的把握尚不夠成熟和老練,其中疏漏在所難免,希望專家多多指正。也祈求安拉賜予他更多的知識和悟性,使其譯作漸臻佳境。

2015年5月6日

書才寫於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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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➀ “穩麥”的意思就是精神共同體,伊斯蘭大家庭。

➁哈裡發麥蒙時期,作為理性主義的莫爾太及來派受到統治者重視,從而把學術紛爭上升到政治層面,迫害聖訓派學者和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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